第肆章（2/2）

次日拂晓，天色微明，赵生空着双手来到鱼店门前。

李玉函正提着木桶往鱼桶里加水，装满水的木桶分量不轻，她屏着气，肩背和胳膊都绷得紧紧的，用力抬起木桶，重重地搁在鱼桶沿上。

清亮的水流倾泻而下，在鱼桶里激荡出翻腾的水花。

李玉函吐出一口气，用手背擦了擦额上的汗，对赵生道：“你来了。”

赵生没有答应。从桃叶渡一路走到这里，他心里并不高兴。

鱼店里招伙计，搞得跟选妃一样，偏他还选不上。如他那般千依百顺，只要三百钱还被嫌弃，换成薛江就每季再送一套衣裳。如果不是要务在身，赵生一百个拒绝再来这里。

李玉函等了一眨眼的功夫，见他冷眼闭口。因记着黄夫人的话，认为他是脑子不好，疏于世故，也不多想，吩咐道：“赵生，你先去河里打水，将鱼桶里都加满，我再教你做别的事情。”

她柔声细语，像叮嘱一个孩子。就算赵生心里打着结，也不得不承认：这温柔让人十分受用。

何况李玉函今天也很好看。

她身上浆草红色的裙子不艳也不黯，裙沿和袖口边绣了两条细细的西番莲花，没有妆容的脸蛋如一滴无尘涓洁的晨露。

赵生提起两只水桶，转身往河边去。李玉函得以空出手去准备要送的鱼，也体会到了有人分担的好处。

没几趟来回，赵生就将两只鱼桶装满了水，放下木桶后歇在一边。

李玉函拿着一柄鱼网在捞鱼，问他道：“赵生，你知道镇上的刘府，许府，汪府……这几家都在什么地方吗？”

赵生看着屋檐上的青瓦，摇摇头。李玉函道：“没关系，等今日卖完鱼，我带你去走一趟。以后送鱼的事就要靠你了。”

屋檐上停着两只麻雀，送鱼这种事，简单到和看看麻雀没有区别。赵生因在不得已中虚度光阴而焦虑。

李玉函准备好外送的鱼，又对一遍单子：汪府鲫鱼六尾，刘府十斤草鱼……忽然一个粗鲁声音道：“玉娘，这就是你新雇的伙计？”

赵生不看也知道，这个蠢人是隔壁卖肉的尤富，形容猥琐，最喜欢对着妇人满嘴淫语。

李玉函没有理睬尤富，对赵生道：“你把这些鱼搬到后门口去。”

尤富被晾着，心中不快，高声道：“玉娘，你这个伙计一看就不是好东西，当心被他的一肚子坏水，污了你清清白白的名声。”

李玉函道：“尤富，一早撒着癔症，拔塞子喷粪，不怕噎着自己？你赁着黄府的门面，整日腆着脸揪乞黄府官家，却认不出他是黄老爷的亲表侄，真是打嘴现世的领袖。”

她说完进屋，赵生俯身去搬鱼。

尤富想明白后，吓出一脑门子热汗，正想和赵生套句近乎，一瓢鱼腥水却从天而降。尤富一激灵，抹净脸后，发现鱼铺门口已空无一人，只有橙黄的葫芦瓢在鱼桶里轻轻晃荡。

尤高氏见尤富浑身是水，大喊着从肉铺里跑出来。尤富也说不清发生了什么，转将一腔火都撒在了尤高氏身上。

天色亮起时，街上四处的人多了起来。李玉函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围裙，让赵生穿上。

围裙是她很久前做的，为了适合赵生的身材，昨晚又特意加长了系带。而赵生肩宽胸阔，鹞紫色的围裙勒在他身上，更像个饭兜。他因此很不满意，伸手解下，扔在一边。

李玉函也觉得有点滑稽，劝他道：“先凑合着穿半天，等我回去后再给你做条新的。”

他道不要。李玉函道：“那你自己当心些，别叫衣裳沾了鱼腥水。”

她一边说，一边看着他不知从何而来的别扭劲，忽然觉得好笑。这是伙计吗？她怎么就矮了一头，要哄着求着他似地。

正好有客人上门，李玉函对赵生道：“鱼的价钱是按大小算，并不难记。买卖的事情，试过几次就会了，你先在旁边看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