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回 情深义重(2/2)
怎料想,天有不测风云。柳一凡与小乔交往的时日一久,那曹县丞便有耳闻。虽说曹县丞也是饱读诗之人,亦从小乔口中得知柳一凡才学过人,但终究自己是身在官衙,不愿女儿与江湖人物结交。是以一面将小乔关在家中,不许再与柳一凡交往,一面又四处托人替女儿做媒,不久便与一官宦人家定下了婚约。看见父亲心意已决,小乔无奈之下便想一走了之,托人带话柳一凡,欲让他带自己离家。岂知那时适逢昆仑山大会之期,柳一凡正要随师父前往,于是只得叫小乔暂待些时日,一个月后便来接她。哪知这曹县丞也是怕夜长梦多,婚约定下不多日,便已为女儿备齐了嫁妆,择下良辰吉日要为小乔完婚。眼见婚期迫近,柳一凡还是迟迟不归,小乔伤心绝望之下,竟是欲寻短见,幸而被家人救下。
待到昆仑山大会后,柳一凡急匆匆赶来,那小乔姑娘却早已嫁做人妇。柳一凡伤心欲绝,自此一病不起。怎知那小乔嫁人后,亦是终日郁郁寡欢,不足三月竟是染疾故去。得此消息,柳一凡如遭晴天霹雳,极度悲痛之下竟是呕血数升,幸亏武雄、黎文华等人及时施救,才算保住性命。直待律之琴又请来名医调养了半年之久,方才复原,但自此之后柳一凡却已是心如死灰。眼见爱徒遭此变故,一日日消沉下去,遇百龄也是心急如焚,知道倘若不能替柳一凡疏解胸中的郁结,只怕将会毁其一生。思索再三,便想到让柳一凡进京辅佐商辂。果然,一经触及社稷民生之安康,柳一凡自当打起百般的精神,是以两年一过,便又恢复了往日的锐气与锋芒。至此,遇百龄总算放下心来,只不过小乔姑娘的身影,却始终无法自柳一凡的心头抹去。
柳一凡伫立船头,一时间思潮翻涌,久久难平。其时已近黄昏,船行中突见一堵巨崖,矗立于右前方岸边,夕阳下通体殷红如血。
黄州赤壁!柳一凡心头猛然一震,登时转头向长江南岸望去。但见不远处一山耸立,重峦叠嶂,松柏蔽空,翠壑丹崖,飞瀑漱玉,正是那心中永远挥之不去的西山!柳一凡眼望西山,呆立船头,两行清泪不自觉间已自两颊滑落。
良久,柳一凡方自回过神来,却蓦地发现,司南燕不知何时已来到了身边,手中还拿着一件自己的衣衫。柳一凡连忙拭去脸上的泪痕,却只听司南燕柔声说道:“柳大哥,天黑了,外面冷,还是回船舱去罢。”说着,已将那件衣衫披在了他的身上。柳一凡心中感慨万端,但也只是“哦”了一声,转身与司南燕回到了舱中。
一晚上,司南燕只顾说话逗柳一凡开心,其他事情皆是只字不提。柳一凡明白司南燕的好意,心绪反而愈加不能平复。待到天色已晚,司南燕和衣睡下,自己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。头脑中一会儿念及小乔,一会儿却又是司南燕的影子浮了出来,而师父那天的言语,亦时不时在耳边回响。眼见天光已微微泛明,竟然是彻夜未眠。柳一凡不由得轻叹一声,强行敛住心神,默运玄功,待到功行两遍,只觉心中杂念全无,周身百骸清爽无比,不知不觉中,已沉沉睡去。
待到柳一凡一觉醒来,已是晌午时分,却见船舱中只有自己一人。连忙起身来到船头,只见司南燕正坐在船舷,见自己出来,嫣然一笑却不说话。柳一凡四下一看,座船的周围已是千帆百舸,顿时醒悟,船已到了武昌府,此刻正在靠向黄鹄山的码头。
柳一凡赶忙收拾行囊,等船一停稳,便和司南燕上岸,径直朝城中律知琴的府邸赶去。柳一凡在此住了一年有余,对此地已是极为熟悉,不多时便来到了律府。律府的门人亦是十多年前的老熟人,一见是柳一凡,连忙请入府中客厅,自己则是奔入后堂通报。不大工夫,便听门外有人说话:“柳兄,当真是你么,可想煞兄弟了。”随即一人已是满面含笑跨入了屋中。柳一凡一见正是律知琴的徒弟,自己的好友武雄。柳一凡连忙起身见礼,武雄却是看到了与柳一凡同来的司南燕,微感诧异,问道:“柳兄,这位是?”柳一凡一听,赶忙将司南燕介绍与武雄认识,却见武雄的脸上忽地掠过一丝笑意,口中连道:“啊,司姑娘,幸会,幸会。”司南燕本是头回见武雄,只见此人与柳一凡年纪相仿,白面无须,只是身材甚高,比柳一凡还要高出一块。
这时,武雄重又请两人落座。柳一凡见到武雄脸上的神情,已知他心中所想,连忙一转话题,问道:“武兄弟,律老爷子可好,怎不见他出来。”岂知话音刚落,却见武雄已是眉头微蹙,叹了一口气,说道:“师父他老人家受伤了,此刻正在卧房休息。”柳一凡听说律知琴受伤,不禁吃了一惊,忙道:“怎会这样,伤得重么”?
听柳一凡发问,武雄又是叹了口气,道:“性命虽是无碍,但伤及内脏,怕是难以复原了”。柳一凡听后又是一惊,急忙追问道:“又是怎么伤的”?
就见武雄站起身,背负双手踱了几步,才黯然说道:“柳兄可曾听过‘苦藤居士’这人?”柳一凡从未听过此人的名号,因而摇了摇头。
见柳一凡摇头,武雄接着又道:“此人久居川中,是以在江湖上知道他的人确实不多,只不过此人的师兄,却是鼎鼎有名。”柳一凡忙问:“是谁?”只见武雄面朝柳一凡,一字一顿说出四个字来:“天蚕道人”!
柳一凡闻言大吃一惊,道:“这人是天蚕道人的师弟!难道是他伤的律老爷子,律老爷子又怎会和他有了过节?”这时,却听武雄已经说道:“并未有甚过节,只不过此人这回出川,本就是要挑战湖广一带的各路高手。如今此人已在武昌府待了半月有余,已有十几个本地的高手败在他的手下。”见柳一凡一脸的惊愕,武雄又道:“师父亦是收了他的拜帖,又见他出手狠辣,已伤了多人,这才应战。怎知这厮确是武艺精深,师父和他斗了两百多招,却被他一掌击在肋上,若非师父内功深湛,只怕早已丢了性命。”说着,“嘿”了一声,又道:“只是师父本就年事已高,又伤及内脏,复原恐怕已是无望了。”接着恨恨又道:“这不,这厮今晚又约了钟师叔在黄鹤楼比试,但愿钟师叔能制住此人。”不过听武雄口气,似是亦觉把握不大。
柳一凡知道,武雄口中的钟师叔,就是“虎功”大师钟毓秀,律知琴和钟毓秀乃是当地的武林领袖,两人功夫也在伯仲之间,既然律知琴不敌此人,钟毓秀也未必能行。自己既已到此,怎能坐视不管。当即便起身冲武雄说道:“武兄弟,柳某今晚倒是想去会他一会,见识见识这‘苦藤居士’到底是有何等的能耐。”随即话题一转,道:“此刻,还是烦请兄弟,快带我去看看律老爷子”。
武雄听柳一凡一说,顿时面露喜色,道:“小弟知道,柳兄这些年来武功大进,有你相助,湖广武林或可避此一劫。好,咱们这就去见师父。”说完,拉了柳一凡就走。由于司南燕是女子,入内室多有不便,柳一凡只得让她在客厅稍坐。
两人来到律知琴的卧房,只见律知琴面无血色仰卧在床,几名仆人陪侍一旁。柳一凡连忙上前拜倒施礼,律知琴见是柳一凡,面露笑容,喃喃开口道:“一凡,听他们说是你来了,咱爷俩险些便见不到了。”柳一凡眼眶含泪,道:“老爷子,千万别这么说,一凡的好友‘灵谷药仙’包不何,此刻正在湘西,一凡正是要去寻他,想他定能医好您老的伤势。”“灵谷药仙”包不何,天下武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,一听他距此不远,武雄等人自是喜出望外,律知琴也是口中连道了两个“好”。这时,武雄插话说道:“师父,柳兄说他今晚便要去会一会那‘苦藤居士’”。
律知琴闻言,眼睛一亮,道:“一凡,老夫知道,这十几年来你武功大进,早已远超我辈,有你出手相助,乃是我湖广武林之福。”顿一顿,喘口气又道:“只不过,那‘苦藤居士’易江川,确是少有的高手,虽说尚不能和他的师兄天蚕道人相提并论,但你也千万大意不得。”柳一凡连连点头称是,这会儿方才知道,那“苦藤居士”原是叫作易江川。两人随后又闲叙几句,柳一凡知他重伤之后,需多静养,是以不敢多待,不大工夫便欲起身告退。却见律知琴忽又拉住柳一凡的手,道:“一凡,听说与你同来,还有一年轻姑娘,可是你的意中之人?”柳一凡听此一问,不禁脸上微红,不知如何回答。却听律知琴又道:“以前的事情,我等都很清楚,知道你是重情重义之人。只是如今已过了这许多年,若能遇到好的姻缘,也莫要错过了。千万不要累了自己,又伤了别人”。
柳一凡听到“累了自己,伤了别人”几字,心中蓦地一凛,随即亦是连忙点头应承,律知琴这时才微微颌首,与他作别。
出了律知琴的卧房,武雄便赶忙叫人备饭,情知当晚柳一凡少不了要与易江川交手,又知他一路舟车劳顿,是以饭后便又赶紧安排两人到客房休息。只是心中仍有一丝担忧,生怕柳一凡劳累之下有甚闪失。待到傍晚用饭时候,武雄来请柳一凡两人,却见柳一凡目中精光闪烁,竟是不见丝毫的疲态,不禁心中暗道:柳兄十几年不见,不想武功竟是精进如斯,虽说早有耳闻,却是百闻不如一见,当真已是远超我辈。心下对柳一凡是愈加的钦佩。
用过晚饭稍事休息,武雄便和几个同门师兄弟,领着柳一凡与司南燕,动身赶往黄鹤楼。这时天已黑透,几人来到黄鹤楼附近,却见此处灯火通明,竟已聚集了一两百名武林人士。这些人一见武雄等人到来,连忙闪开一条道路,让他们近前。原来在这湖广武林,律知琴律老爷子的高足武雄,早已是一号响当当的人物。不仅是因为武功已得律知琴十之九,更是因为近些年随着律知琴年事渐高,好多事情便交由武雄出面处置。而当前的另一武林领袖钟毓秀,虽是比律知琴小了十几岁,却也年近六旬,心中早有了让贤的意愿,其本人对武雄亦是倍加推崇,是以此刻的武雄已大有接班湖广武林领袖之势。
柳一凡一面走,一面留心观察四周的武林人物。但见这一两百号人,从穿着打扮上大致可分作十六七拨,想是分属不同的门派。另有一二十人,穿着则是各不相同,应是闲散的武林人士。
穿过人群,几人来到楼前空地,只见此处一字排开,摆了五张仙桌,四张桌后各有一人就座,中间却空下一张。一见武雄几人到来,那四张桌后就座之人,连忙起身迎上。柳一凡一看,原来都是自己的老相识,“无极手”祝华、“臂神通”郜斌、“神机先生”火嵘和好友黎文华。
这些人皆知柳一凡的武功早已是非同小可,此刻一见武雄领他前来,均是大喜过望,黎文华更是抢上前,拉住柳一凡的臂膀,说道:“柳兄,你怎么来了,这下我们可不用担心了。”柳一凡忙道:“碰巧赶上,便想来会一会那‘苦藤居士’”。
这时,祝华、郜斌、火嵘等人也上前与柳一凡相见,祝华面有愧色,对柳一凡道:“一凡老弟,这回我湖广武林当真已是命悬一线,谁叫我等技不如人,如今只盼钟掌门能替大伙儿挽回些颜面了。不过,今晚有你在此,量那厮也不敢太过猖狂。”柳一凡连忙答道:“不敢,祝掌门抬举了,一凡今晚但凭驱策。”说话间,柳一凡环顾了一遍周围,却是始终不见“虎功”大师钟毓秀,便冲几位问道:“钟师叔还没到么?”这时,黎文华接口说道:“师父早就来了,此刻正由几位师弟陪同,在楼内静修,只待那‘苦藤居士’前来。”原来,这钟毓秀深知,今晚一战,关乎整个湖广武林的声誉,自己已是绝不能败,是以很早便带弟子来到了黄鹤楼,如今正在黄鹤楼内运功静坐,只待与那易江川生死一搏。
眼看约定的时辰已近,黎文华赶忙请武雄、柳一凡等人入座,原来那当中的一桌,正是为他们所留。
戌时刚至,就见一条人影自山下如一道青烟般掠来,人们的一片惊呼声中,一个儒生打扮的青衣人,已来到了黄鹤楼前。柳一凡知道,此人一定便是那天蚕道人的师弟,玉玑子的师叔,“苦藤居士”易江川。柳一凡细细打量来人,只见这易江川五十多岁的年纪,虽是玉玑子的师叔,却比玉玑子年长不了多少。此人身材颀长,相貌俊雅,一身青衣长衫,手摇鹅毛羽扇,虽然姿态潇洒,眉宇间却是隐隐的透着一股邪气。就凭刚刚显露的那一手轻功,柳一凡就知,此人确实是个少有的劲敌。
只见那易江川来到楼前空地,环视了周围一圈,便冲武雄等人冷冷说道:“钟掌门来了么?易某还等赐教。”易江川话音刚落,就听黄鹤楼内,一人答道:“钟某恭候多时了。”随着说话声楼门大开,一个人从中大步走了出来,正是“虎功”大师钟毓秀。
司南燕初见钟毓秀,只见这柳一凡口中的“虎功”大师,年届六旬,浓眉大眼,络腮胡须,虽然身材矮小,但一颗头颅却是生得硕大,说起话声若洪钟,当真是虎虎生威。
此刻易江川见钟毓秀出来,浅笑一声,道:“看来,湖广英雄,唯有钟掌门了,今晚或不致令易某太失望罢。”言下之意,已是不将湖广武林放在眼中。钟毓秀听易江川出言狂妄至极,当下强按心头怒火,冷冷道:“湖广武林,远胜钟某百倍者大有人在,阁下若想得窥湖广武林豪杰,还请先过了钟某这一关。”随即又道:“闲话少说,就请出招罢。”竟是绝不废话,一上来便欲动手。
易江川听钟毓秀如此说,冷笑一声,道声:“好。”手一抬,手中的鹅毛羽扇便飞向了一旁的青砖地。只听“嗤”的一声轻响,扇柄已齐齐没入了砖缝,内劲和手法果真是运用得精巧之极。
钟毓秀见了,冷哼一声。却听易江川道声:“得罪了。”掌随声至,一掌已向钟毓秀当胸劈到。钟毓秀见掌劈到,并不闪躲,扎虎步大喝一声,右手“虎爪手”硬生生向外封出,只听“砰”然一响后,二人双掌相接,以硬碰硬竟是谁也不曾后退半步。
易江川这一掌已经使出了成的功力,怎知一击之下,竟是丝毫不能撼动钟毓秀,这才急忙敛去轻蔑之心,凝神与钟毓秀相斗。但见人影飘飘,掌风霍霍,转瞬之间便已斗了一二十招。
柳一凡一旁凝神观战,对钟毓秀的功夫自是再熟悉不过,知他这“虎爪手”,乃是和熊君立的“大力鹰爪手”、少林般若堂首座无相大师的“龙爪手”齐名的一项武林绝学。虽少了鹰爪手中分筋错骨的擒拿手法,却是掌拍爪挖更加的刚猛。而那易江川的武功,柳一凡看了片刻,只觉与玉玑子果然极为近似,只不过出手比之玉玑子更加的狠辣迅疾,显见武功是比玉玑子要高出一大块。
眼见两人已斗了七十招,犹自高下未分,却忽听易江川叫了声:“地上打斗有甚意思,咱们何不上去玩玩儿。”说着身子一纵,竟是飞上了黄鹤楼的第二层,衣袂飘飘立于飞檐之上。钟毓秀一见,亦是大吼一声,身体腾空而起,落在了易江川的对面。易江川口中道声:“妙极。”瞬间便又出招攻向了钟毓秀。随即两人以快打快,又是斗在了一处。只不过这番打斗,却与适才在地下不同。那飞檐之上滑不留足,常人站立尚且不能,两人在上打斗,辗转腾挪全凭轻功支撑,时间一久,钟毓秀便感有些吃力。原来,这“虎爪手”虽是刚猛绝伦,但对轻功却是仰仗不多,是以轻功本就不是钟毓秀的长处。如今钟毓秀与易江川在飞檐相斗,正是以己之短来攻敌之长,犯了武学的大忌。所以二人在飞檐上刚刚斗了三五十招,钟毓秀已是连遇险招。
而这也正是那易江川的老到之处,知道钟毓秀是与律知琴齐名的高手,虽是赢下了律知琴,但自己也是使出了全力。如今见钟毓秀与自己年纪相仿,武功走的又是刚猛路子,生怕自己稍有闪失,便会败在钟毓秀的手下。本来易江川这次出川挑战湖广武林,乃是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。深知此刻强敌环伺,自己若不能干脆利落赢下钟毓秀,震慑群雄,只怕性命也会丢在这里。自己本是顶尖的高手,情知大多武功刚猛之人,定是不擅轻功,是以才出言激钟毓秀到飞檐上一试。怎知一试之下,果然正中自己的下怀,眼见钟毓秀接连遇险,心中得意,嘴角不自觉间已透出一丝冷冷的笑意。